王俊凱
一、前言─改編作品的考驗
改編作品要保有原作的滋味,又可以為作品注入新的靈魂,一直是改編作品所面臨的挑戰。那作品當中最重要的「精神」要從何尋找呢。每個人在閱讀作品時,都會有各自的解讀意象,但若要猜想作者原意是如何,是否還是請作者自己跳出來為觀眾說明,最為直接真切,不過作者跳出來的解釋,往往會讓讀者大為錯愕。
舉自己的親身經驗來說,對於《惡童當街》的日文片名《鉄コン筋クリート》相當喜歡,當初從太極的觀點來看,覺得這片名取得與片中黑白交融的意念實在太合了,片名把原先兩單字「鉄筋」與「コンクリート」(水泥)拆解掉,再交互結合在一起,形成一個無法拆解的新單字「鋼水筋泥」,就像太極意象中的黑中有白,白中有黑,是一個動態的平衡,沒有一刻是絕對的黑白靜止──這一切是筆者原先的解讀。但在經過原作者松本大洋的解釋後,才發現「鋼水筋泥」只是松本大洋小時候常常玩的一個遊戲;他小時候要是覺得這個單字唸起來很饒口,不好唸,就會自行拆解成自己認為好唸的讀音,發展成怪怪的單字,而「鋼筋水泥」就是其中一個例子。
所以在改編一則作品前,若是只按照本身對原作品的解讀角度來改編,可能對於作者原先想傳達的意念會有所曲解,,這是從對於作品的意念解讀來看;從載體的改變來觀察,原作者與改編者會如何因為載體的不同,在情節與角色設定的細節上,變與堅持不變的拉扯中所激發出的化學效應,便是筆者想試著探究的方向;此次將以《惡童當街》的漫畫與動畫間的改變,來試著找出,因載體不同而產生出變與堅持不變之間的關連性。
二、狀聲詞的填塞,轉化為動畫都市中野獸般的低鳴
在觀看《惡童當街》的漫畫時,會發現一點與動畫相當不一樣的地方是「狀聲詞」的運用。在《惡》漫畫當中「ゴォォォォ」這個狀聲詞幾乎在每一回合都會出現,而且出現在各個角落。一開始筆者以為是遠方傳來的工地聲,所以作者在城市的天空畫出「ゴォォォォ」,但後來發現作者除了在天空中畫出「ゴォォォォ」的狀聲詞,「ゴォォォォ」也會被放置在地上,而這樣的手法,充斥在漫畫中各個可能被填塞的角落(見圖一)。筆者猜想,這或許可以是作者在暗示讀者,都市也是一個有機體主角,隨時隨地都在改變;從日文書名(片名)《鉄コン筋クリート》便可發現;而在動畫與漫畫當中都有出現的一句對白,由小白對著小黑(或者是觀眾)說出來的台詞「水泥也是有味道的,冬天和夏天、早上和晚上,味道都會不同」似乎就像作者內心想要告訴讀者的話,這個由鋼筋水泥打造出來的世界,也是有生命的。因此筆者就在想,漫畫裡,作者是使用大量的狀聲詞來表達寶町在改變的聲音,那動畫呢?動畫中除了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利用都市中各式各樣的招牌,像血管般連結各棟建築的電線,來表現出這個都市的生命力外,從聲音方面觀察,還可以發現不時聽到有野獸在遠方低鳴的聲音,這不就是原作者利用狀聲詞想要表達的嗎。
圖一:連兩頁出現大量的狀聲詞 |
在《惡童當街》動畫製作的影片中,美術監督木村真二說要把整個城市都建構出來的概念。從寶町的形狀像個眼睛開始,到小黑小白的居住地是在哪條高架橋的下面,以及寶町的對外聯絡道路該如何設計,這都是有規劃的,木村真二曾說過要是場景不夠真實,那呈現出來的畫面就不會真實;筆者想提這裡的真實或許不是「現實世界的真實」,應該是「動畫世界中的真實」。藉此,我們可以發現,在動畫裡的每個情節,在這都市的哪個角落發生,地點都是設定好的;隨著情節的推移,除了可以看到寶町被大量建築器具的破壞前與兒童城座落的明顯改變外,在某些畫面也可以觀察到城市(背景)不斷地悄悄改變,這在澤田與藤村兩人開車看到巷弄內小白被殺手追殺的前一幕,從澤田的視野便可以發現。在澤田一晃眼的一個鏡頭,藤村對澤田說
圖二:澤田的視野 |
「開車時要看前方」,此時導演給了觀眾一個女人走過去的鏡頭,筆者第一次觀看以為澤田是在看路上的女人,但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因為澤田是性冷感,怎麼可能會想去看女人,因此筆者猜想導演或許在此是想藉此強調,澤田有興趣的不是路上的女人,而是後方改變中的城市(背景)(圖二)。此時的情節正是小白即將被刺殺的情節,如同城市(背景)的暗示,寶町正面臨急劇的轉變。
三、動物頭套、潛水鏡─從角色設定找出原作意念的堅持點
筆者第一次觀看漫畫時,對於角色的造型其實有所不適應;並不是角色美醜以及細膩與否的問題,而是角色的造型,動畫與原著確實有著大大不同。從顏色在動畫呈現的角度來看,因為漫畫大部份都以黑白的畫面呈現,從黑白轉變為彩色,可以看得出來在色彩設計上,有刻意地做舊,讓整個畫面充滿了溫度,顏色雖豐富卻不是鮮豔的。而角色的設定,或許關係到動畫的整體色彩呈現,所以在角色的服裝設定,改編上做了不小幅度的改變。藉此,從這樣大篇幅的改編角色設定,筆者便發現到,哪些角色細節是原作者堅持的,也就是這些細節,或許關係到原作者想要讓這角色傳達的意念,所以被保留下來。
最明顯的莫過於小白頭上的動物頭套以及帽子的轉換,小黑臉上的潛水鏡,後來黃鼠狼出現前身上掛的眼珠項鍊(圖三)。接著像是澤田的有色眼鏡,藤村的左耳有被剪過的痕跡,老人的黑白雙眼和醫生好友縫合的黑白皮膚(圖四),以及鈴木看破一切的笑容和木村臉上的疤痕;這些角色細節設定上的蛛絲馬跡,不難發現原作者想要透過角色造型,來傳達的他有所為的意念堅持點,但筆者不在此繼續深論每個角色身上細節所代表的意義。
圖三:黃鼠狼出現前身上掛的眼珠項鍊 | 圖四:醫生好友縫合的黑白皮膚 |
四、魚=每個人都有夢想─從原作中發現象徵物的堅持
圖六:小白脖子上掛著「魚」的項鍊 |
再來從漫畫中我們可以發現作者有意識地不斷利用動物的形象,據筆者的了解,松本大洋的作品,幾乎從頭到尾都是親手包辦,因此他的作品除了有強烈的個人美術風格外,(在此指外顯因素,如線條)在畫面上的一草一木似乎也都是作者刻意安排的角色。不一定是活著的生物,像城市便也是其中的角色;圖像中的象徵物,如烏鴉、貓的出現,也都有其存在的意味;各角色之間的外號也是(老鼠、貓、蛇、黃鼠狼)。而其中筆者想特別提出的是「魚」的出現。
筆者觀察魚的存在方式,在動畫以及漫畫中各自有其不同的地方,像動畫中,魚可以像3D立體電影一般存在在小白的眼前,這在小白被刺殺後,臥倒在血泊中最明顯;也可以是實體的存在來突顯夢想的格局,像是小白被澤田與藤村帶到保護的房間時,畫面上就有兩隻被魚缸關住金魚在看著小白,待在魚缸被保護好好的魚,就像小白被安置在小房間中的安全,但失去悠游在大海裡的自由;而小黑身上穿著「魚」的工作服,出現在澤田與藤村兩個大人身上,問著藤村老鼠為何又出現,老鼠的出現關乎小黑夢想的存在(小白與寶町),在此小黑穿著「魚」工作服出場的架勢,似乎在暗示小黑正是保衛「夢想」的守護者,避免得被老鼠給叼走(圖五)。在漫畫裡,筆者想提的是與動畫稍微不同的結尾,在漫畫中,小白脖子上,是掛著一串「魚」的夢想項鍊(圖六)。
「魚」的出現不只出現在小黑與小白身上。在鈴木答應木村的死亡赴約那幕,兩人於小吃攤前喝酒的畫面,木村的上方出現了掛滿被塑膠袋套住的魚,這裡的魚不只沒有自由,甚至可能等等就會被煮來吃(圖七);從魚的觀點來看,導演在此的安排,或許巧妙地暗示木村這條魚,想要回到大海,不是不可能,但機會是微乎其微,甚至會死。不過透過木村這個角色與魚的相呼應,作者也告訴了觀眾,夢想並不只存在於小白與小黑兩者的純粹之間。
圖五:小黑身上穿著「魚」的工作服 | 圖七:木村的上方掛滿被塑膠套住的魚 |
五、堅持慢慢發芽的蘋果樹
我在松本大洋十年前發表的漫畫,與後來呈現出來的動畫中,看到了作者對關注的事物堅持著,如同寶町變化雖讓人跟不上它的腳步,在角落仍存在著一顆堅持慢慢發芽的蘋果樹。
「為什麼?為什麼都沒有發芽?」
「等我們都忘記的時候,就會發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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