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14日 星期四

惡童當街中的黑白與善惡

陳君豪

一、 前言

黑與白,是文學(或是其他的藝術創作品)歷來最愛處理與彰顯的問題,

如同前陣子所流行的電視劇「痞子英雄」,劇中的兩位主人翁(或說主角),也恰好是一黑一白的搭配,從外的服裝,痞子穿白、而英雄穿黑,兩人的背景也都不同,一是總統之子,一是平常小老百姓,身分就天差地遠,明顯是階級上的分別。個性上也是一種對立,隱然就成為一種黑與白、善與惡的雙重辯證。但善與惡、黑與白,真的是如此的對立嗎?還是有別種可能?

二、黑與白

茉莉人生與惡童當街中,同樣都充滿了黑與白的意象運用,茉莉人生片中,彩色是瑪琪現在的生活與過去未受獨裁政權前,雖是彩色但畫面卻顯得單調。黑白畫面則是瑪琪過去那段找尋自我的日子,黑白畫面卻相當意外的活潑而有興味,黑白畫呈現的是在困頓與迷惘中(黑),仍有一絲的希望和願景(白),或許在作者心中,她非常懷念那段所謂黑白的人生,但卻代表它珍貴的啟蒙歲月。黑中之白的表現都令人印象深刻,如煙在空中的軌跡,充滿律動感與優美感。

惡童當街中,主人翁小黑與小白就是黑與白的對照。兩人就像一陰一陽,一正一邪,缺一不可,這也是許多作品中共通的主題:黑與白的辯證問題,但是在惡童中,關係並不是完全對立,他們彼此的關係是黑白相混,像是太極一般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彼此相生相滅,小白不能沒有小黑,反之亦然。劇中的人物反派也都不是完全的邪惡,反而還具有善的一面,反而是代表正派的警方,劇中無法阻止黑道的相互爭權,做了保護小白的動作,只因為小白是寶町的最後希望。

兩劇中的白,都隱含了人的希望,就算它很淡薄,但只要看到亮光,人就會有勇氣活下去,繼續找尋存活的理由。

惡童中的老人,他的眼睛一黑一白,他一直在觀察這個城市,但是他沒有拯救這個城市,他默默的接受這一切。在課堂討論中,同學都認為他默認這一切,而且放棄反抗這城市的不合理之處,但是老人其實才是智者,他不認為黑白之間有斷然且一分為二的區別,他認為兩者並存,且不見得相互牴觸、衝突。老人其實是智者,他認為善惡之間仍有著辯證的空間,或說灰色的地帶,那就是人為了存活,進而選擇立場,立場其實沒有任何的對錯,但是常人總將它加上一層色紙,或戴上一副眼鏡,選擇你我、對錯、黑白與是非善惡。

三、善與惡

善是什麼?惡是什麼?人之初,究竟是善是惡?評判善惡的仲裁者和那個標準又在哪裡?

《惡人》這本書或許可以給我們一些解答,這個「惡人」之惡是如何的,在我接觸有限的日本作品裡,累積的(刻板)印象是日本文學旗手們對於人性之惡、之黑暗有著獨特的著力,加上很久沒接觸日系推理小說,我壓根沒把《惡人》當做那類型的作品在看。事後發現,這是個正確的謬誤。

保險業務員佳乃選擇遠離父母在外獨自生活,能言善道的她利用交友網站尋找多金的對象,並且,她說謊,不斷地畫一個虛妄的理想圖,向身邊人炫耀自己的出眾地位。她是令人厭惡的,也是思想行為邪惡的,所以她必須被作者處以死刑,來凸顯普世的「善」的價值觀。

與真實的人的世界有所隔膜的清水祐一無法正常地融入社會,所以寄情於汽車,並且耽溺網路。是他犯下了殺人的罪,可是作者卻賦予他一個容易啟發憐憫的過去:小祐一是缺乏家庭溫暖的受害者,因為世界對他的不公平,所以他可以憤世嫉俗,所以他可以犯錯。

增尾圭吾是個光鮮亮麗的白馬王子,有錢有閒有外表有未來,他理應是善的綜合體,是仰慕的圓心。然而,他的個性是缺陷的,作者有責任去揭示他的偽善,所以,開罪於他,讓他成為必須亡命天涯的頭號嫌疑犯。

而在服裝店工作的馬込光代,每天看著物質世界裡狀似歡愉的人們,內心卻被孤單、寂寞啃食。想要被人擁抱的慾望總是落空,所以終究迷失在祐一那彷彿和自己雷同的孤僻裡。只要有人陪伴就好了,世界就對了,即使對方犯了錯也無所謂的全部都對了的世界是馬込光代的人間牢獄。

故事以不同的角度和乍熱還冷的手法在這四個人之間開展。作者吉田修一試圖以疏遠的筆將一大堆那個世界裡的人物之間的善與惡、本身的善與惡一併丟出,交代給讀者。然而,隨著情節益發複雜,讀者漸漸便瞭解到自己本以為的善不是善、惡亦不是惡,所以也無法真的偏袒哪位角色,或者完全去厭惡誰了。到頭來,吉田修一帶出的是一整個社會的悲傷,團體之惡。

我們說拜金有罪,但是拜金也是為了尋求一種勢力,一種物質、客觀的能力肯定哪,誰不想獲得他人的艷羨?我們說殺人有罪,但是一個不在這個世界裡的人如何去明白這個世界裡的罪?或者也許一個惡人之死,是社會之善的開端呢?我們說偽善有罪,可是什麼力量迫使他必須偽裝良善?我們說包庇、隱瞞有罪,可是一個人的悲哀如果可以因此獲得救贖,反而開誠布公比較痛苦,換作是自己的時候,你要不要冒險犯這個罪?

所以,我將《惡人》看做是一個對世間的黑白二元論的辯證,我們無法得知他人的處世準則,也就無法有絕對的批判立基了。於是乎,這個世界裡的善與惡、對與錯、好與壞根本就並不存在,至少,沒有一個放諸四海皆準的定律,而那把尺,只存在於你心,且還時時分分地在變動、變動、變動著。

另一個善惡的呈現,則是馬克白。

在看完第一幕,三位女巫的預言後,我幾乎可以猜到結局是甚麼。雖然不願意承認,雖然自己想要相信人性本善,但我知道馬克白會選擇弒君殺友。我並不想承認這是錯或惡,因為一切都只是一個選擇,當下我們會選擇我們認為是最好的選擇,而大部份的時候我們又會選是對自己最好的選擇。我們都沒有資格批評和指責馬克白,除非你可以發誓,有一天如果你站在他的位置上,你絕對不會做出相同的事情。

四、善惡形成的模式:團體與空間

或許可以這麼說,善與惡、黑與白,不是從天地創世以來,一開始就在人類心中存有。而是身處的環境、與人有利害關係的團體、或是所處的空間;開始使得人變得不純真,所以才擁有惡念的生成。

小黑也許是個可以和大家一樣,背書包準時上下課的孩子;但是他無父無母,是個孤兒,只好選擇成為寶町的王,自己努力的活下去,他照顧小白,兩人進而形成一個團體(社會團體),自稱為貓兄弟,而與黑道間的老鼠、蛇,彼此也是因為團體利益的不同,看望對方的角度、想法也不同,他們認為對方都是邪惡的,我們才是善的,所以多方人馬彼此衝突不斷。

而空間的掌握,則是善惡辯證的一環。雙方人馬(小黑、蛇)都在說:「這是我的城市!」彷彿是在表態:只要能佔有這個都市-「寶町」,立場不論是善是惡,都會成為唯一的真理。透過雙方的不斷衝突,日夜兄弟與小黑的暴力,再再呈現絕對的惡,與絕對的善,可能是不存在的。現今這個社會,對於善惡的詮釋權,往往掌握在有權力者手裡,透過各種媒介來影響群眾,稱之為「文化霸權」(hegemeny)。[1]所以藉由掌握這個城市,誰就擁有支配的所有權力。所以與之對立的一方,就成為了惡的存在,這是很值得讓人再細細深思的。空間是有限的,所容納的人事物是其限制的,所以藉由爭奪寶町,來彰顯群體間的衝突,而這裡運用善惡衝突,告訴我們善惡其實不盡然是可以截然二分的。

五、結語

善惡不盡然二分,是彼此存在但又不一定相斥的。《惡童當街》藉由對於有限空間的爭奪(寶町),來闡釋善惡的辯證關係,用暴力作為觸發,用希望作為結束。也就是說,善惡可能只是彼此立場、不同團體、不同意見的彼此對立,而應該要試圖化解這種單調過於直線性的思考,從中找到自我的主體性。

參考書目

一、 研究文本

松本大洋 (まつもと たいよう)。《惡童當街》(鉄コン筋クリート)。、アニメーション映画。マイケル・アリアス監督。 STUDIO 4℃制作。2006年

二、中文書目

吉田修一,《惡人》,台北:麥田,2008。

莎士比亞,《馬克白》,台北:聯經,1999。

Chris Barker,《文化研究:理論與基礎》,台北:五南,2004。

Jeff Lewis,《細說文化研究基礎》,台北:韋伯,2008。

周慶華,《閱讀社會學》,台北:五南,2003。


[1]文化霸權也稱為文化領導權、領導權,是義大利政治學、新馬克思主義學者安東尼奧·葛蘭西所提出的理論。他提出的文化霸權理論,指出了一個政權的維持,是需要政治的強制力加上霸權文化的力量配合,而後者來自於在市民社會的配合之下,以包括如教育、大眾傳播媒體等對於大眾的潛移默化,造成了工人階級的虛假意識,使此一霸權得以維持。在所謂先進工業化國家中,文化霸權的力量尤其隱密而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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