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14日 星期一

我們究竟如何觀看?~《一千零二夜》的震人眼神 by 柯惠玲

我們究竟如何觀看?~《一千零二夜》的震人眼神
柯惠玲

課堂上一個被拋出的問題:究竟《一千零二夜》的法籍導演Michel Ocelot是否有自覺自己是以外國人的身份來看待這個關於阿拉伯世界的故事?我認為,這個答案是肯定的。
《一千零二夜》裡極不尋常的(以一般通俗電影或好萊塢風格電影而言)出現許多「人物正視螢幕景框外」的鏡頭,從胸部以上的近景一直到雙眼特寫都有,雖然代表主要敘事觀點的阿蘇最多這樣的特寫,但其他片中的重要人物也都有此類鏡頭----炯炯有神地向外逼視,不僅是對著影片中與他說話的人物,更重要的,這些向外逼視的眼神,全都對準了景框外的觀眾。





仔細比較以上圖片,我們可以輕易發現相同的構圖----說話者位於鏡頭中心。穩定、對稱、均衡的背景襯托出說話者的嚴肅與份量,觀眾的視線全部落在人物胸部以上,尤其是說話者的那對眼睛,讓人不得不正視說話者的地位,即使他是個孩子(莎芭公主)。
阿蘇的藍眼睛雖代表當時世界的文化強勢,但在阿拉伯世界(西方觀點中的中東、異域)卻是被詛咒的。他的逼視與宣言:「要到海另一邊的國家去」,毋寧是在對主流世界的宣告----換個角度看世界吧!美麗的藍眼睛因為是海這一邊的人所獨有,是文化霸權陰影的濃縮代表,它成為海另一邊恐懼、排斥的對象,清澈明亮的藍眼睛成為「壞眼睛」,唯有閉上,才能重新被接納;唯有閉上,才能打開心眼。導演的深意在此不言可喻----唯有我們拋開自我中心,換個角度看世界,才有重新開啟對話的可能。在雙方(文化)重逢相視的那一刻,只有舊時歌謠(共同情感與記憶)才是觸發彼此相認、互信的重要媒介與根本力量。
導演不需藉助文字或言語,阿蘇向外逼視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藍眼睛的阿蘇能發聲,戴著墨鏡隱藏身份的卡布亦然。但有趣的是,三張卡布向景框外注視的鏡頭,都呈現出同樣的姿態----矮小背駝,抬頭向上,不論是發出要求、承受責難,或是表達感謝,面對著閉上眼又張開眼(換個角度看世界)的藍眼睛,墨鏡後那雙眼的主人總是給觀眾猥瑣、卑屈的感受。我們看不見墨鏡後的眼神,但卻實實在在感覺到了那雙眼睛裡可能有的矛盾與難堪。
自詡為主流、高尚的文化(卡布總是抱怨珍娜所在的這個國度裡有什麼什麼,卻沒有他那個國度的什麼什麼),在有色眼鏡的背後,永遠是無法放下的成見與對峙。而從電影景框中看來,這樣的人物(文化)竟然比莎芭公主這樣的孩子矮小、可憐。它是否也凸顯了導演的心聲----所謂的主流文化、西方世界,對於它所界定的「中東」世界、異質文化其實是無能為力的。儘管他駕在別人肩上,意圖控制人的方向、影響人的認知,但到最後其實都是徒勞無功的。
除了藍眼睛的阿蘇與戴著墨鏡的卡布以外,更讓人震撼的是那一雙雙的黑眼睛:黝黑、深邃的黑眼睛,配上同樣純黑乾淨或嚴峻(如:阿斯瑪與珍娜)、或溫婉(如:精靈仙子、莎芭公主)的眉型、眼型,在他們向外、向觀眾注視時,觀眾感受到的,是一股凜然不可輕侮的嚴肅與正氣。即使稚幼如莎芭公主,他們說話時的眼神皆與觀眾平視,沒有仰角或俯角,沒有誰高誰低的問題,沒有誰尊榮誰卑屈的分野----這才是導演更想表達的聲音----如果導演自己也有藍眼睛,那麼,就讓角色自己說話吧!
當然,如何選擇鏡頭以形塑角色,完全取決於導演的意識與觀點,Michel Ocelot選擇了這樣特殊的敘事角度與形式,無寧也展現了他的高度自覺與身為「所謂」文化主流者所應有的自省與謙卑。

2009-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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